我的手术日记
距离上次写日记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这一个月,发生了许多事,如果不记下来,以后说不定慢慢会忘了。
从排斥生二胎,到准备生二胎,到焦虑怀不上二胎,经历了大半年。今年年初,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,让我开始考虑要再生一个孩子。那段时间几乎夜夜以泪以面,内疚圆圆不能独享父母之爱,担忧二胎是否健康,忐忑今后经济压力过大,发愁孩子没有人带。和老公商量以后,统一了思想,决定迈出备孕的第一步:上医院做检查。
三月份通过人民医院的周主任联系到了妇科管主任,次日就去住院部找到她,在她的安排下去抽血做优生检测、检查妇科、做彩超查子宫。因为生过一胎,所以她的态度十分乐观。说子宫、附件什么的都非常健康,大可以回去怀。彩超显示子宫内有不规的小印迹,她也持保守态度,让下一个月再复查,看有没有变大。如果没有变化,就可能是取环造成的内膜钙化,如果变大,则考虑是内膜息肉,要做一个宫腔镜手术。在等待复查的日子里,又取到了优生检测的报告单。当时看到许多+号,阳性,我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,心想完了,我不能怀孕。在几乎万念俱灰的情况下,坚持去找管主任看,结果她说没事啊,曾经感染过风疹什么的但产生了抗体,完全可以啊。这下我才放下心来,算是虚惊一场。
四月份例假结束后去医院复查彩超,不知道是因为管主任特别打电话关照彩超医生还是什么原因,这次检查的结果竟然比上个月的要好。管主任说,那没事了,回去怀吧。
于是心情放松地告诉妈妈准备怀孕,妈妈也十分高兴地表示要给我帮忙带孩子。事情似乎是在朝非常好的方向在发展了,我在手机上下了好孕帮关注排卵日,叶酸也从三月末开始吃了。
直到六月份,未怀。
七月份,在网上买了排卵试纸,排卵期每天憋尿算日子安排。未怀。
八月份,继续试纸监控,还专门在排卵期结束后才一家三口去苏州旅游,满心渴盼在心情大好的月份怀上宝宝。结果未怀。
九月份,未怀。
十月份,未怀。
十一月例假结束前我很严肃地跟老公谈了这个问题,甚至考虑到要想办法做人工或者试管。老公一直持的顺其自然的态度,架不住我反复提及,他也开始进入状态,在我的督促下去医院查了阴囊和精液,结果一切正常。剩下的就是我要进一步做检查了。
同时我在网上查了一下,荆州中心医院生殖医学科可以查染色体,只有星期二才做。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坎,不能逃避,已到怀孕高龄的我决定和老公下周直接去,也不用找什么熟人了。
18号星期五,我去医院想找管主任,可她上午有半天手术。我想了想就改挂了李主任的号。她看了我的病例,二话不说让我去做彩超复查。说如果内膜没有息肉就做输卵管通液。我拿着单子犹豫不决,想多问几句,她态度也极不耐烦。最后我什么都没做,回单位上班了。
21号是星期一,我一大早请了假去挂管主任的门诊专家号。和李主任更贵的专家号相比,管主任坐诊时病人早早地就排满了大厅,还有人继续源源不断往上涌。九点四十左右终于排到我,管主任说到了三点。第一是看有没有按周期排卵,我说我在家做了试纸监测的,这点应该是有。她说那么第二就是复查子宫内膜,毕竟又过了半年。第三,做输卵管造影,看输卵管是否通畅。复查完彩超,结果是比半年前的要大,极可能是息肉。下午去做造影,那真是痛苦的回忆。在好孕帮里一直听说造影很疼,甚至有人因为怕疼而一直不敢去检查,就那么不孕着。本来老公是要下乡的,但听我说造影必须外面有人等着,要不然撑不下去,他就请了假陪我。做了皮试、拿着在药房取的碘油进到放射机房,忍受了人老嗓门粗脾气大医生的吼叫,自己签完了手术同意书——造影也算一个手术——躺在了放射台上。妇科医生下来了一个女医生,但推油的人仍然是一个男医生。当时我已全然顾不得思考尴尬与否,只用着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股无助和恐惧。当碘油推进去的时候,我只感觉尖锐的痛感强势攻占了整个子宫,实在忍不住,死咬着嘴唇闷哼了出来。医生警告我千万不要动,而我当时想的是,按痛则不通的原理,我这情况可能不好了。
好不容易等到一句“结束了,你这已经算顺利了”,颤抖着从台上下来,老公在外扶我到长椅上坐下,整个人疼得还在发抖,抑制不住地哭起来,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。后来一直在那傻等结果,其实没必要等那么久的,出门前放射科医生塞了个取报告的单子在我手里,但我当时痛得神智不清,压根不记得了。快四点半才辗转拿到报告单,急急朝管主任住院部办公室赶。
看完彩超和造影单,管主任和颜悦色但语气肯定地说:“这就有问题了哟!造影结果是左侧输卵管伞端积水,彩超和造影都显示有内膜息肉,而且不止一个。如果内膜没有息肉,那么怀孕机率也有百分之五六十。但现在有息肉,即使有胚胎也不好着床。怎么办呢?做手术!宫腹腔镜同时做,宫腔镜摘取息肉,腹腔镜通输卵管,全麻。”一边说,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住院单开了出来。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,本来以为检查是走过场,谁知道自己真的有问题,还要一次性做两个手术,还全麻!
管主任解释说,全麻听起来吓人,其实是最方便医生控制、代谢也最快的,就是睡一觉,手术就做完了,而且术后第二个月就可以备孕。两三天内要尽快入院,否则就要等到下个月的例假结束后一星期。于是我当时和老公决定周三入院,因为周二要去荆州查染色体。管主任听说后劝我们没有必要查,但我们还是第二天去了荆州。
第二天送完孩子赶到荆州已经快九点了,从中心医院大门进去慢慢往里面找停车位,挪了半个小时,竟然挪到了后门口。在卡口,一辆辆车又退回了停车卡开出了医院门。没办法,转了一大圈又从医院大门开了进去,想第二次碰碰运气,因为开到别处找地方停更是渺茫。这一次我先下了车,去大楼咨询挂号,到了九楼生殖医学科。
挂的虽然是专家号,但专家实在太忙。专家的医助以为我也是做试管婴儿的,让我赶紧下去买病例、填资料。听说我只是夫妻要查染色体,就让我赶快联系老公也挂一个号办一张卡再上来,同时我就在另一个普通医生那里排队。当时已经十点半了,医助说,这个项目一个星期只做上午半天,十一点之前所有的血样就要送走了。当时我的心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,还好老公已经停好了车位,火速地挂了号等电梯上来了。与此同时,前面几个家庭也听完了医嘱。我说明了意图,医生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开了查染色体的单子。一路小跑地从电梯里出来,在一楼划价交费,两个人好像是五百六左右。抽血也在一楼,取号排队的时候心稍微安定了下来。四个窗口同时采血,速度还比较快。我们俩抽完血之后,时间也才十点五十。25天之后拿结果,我在手机上做了备忘:12月19号。
下午回到家,我在家休息,老公去接孩子放学、给我办入院手续。
23号早上,我正式请了假。那天去造影室的妇科医生,就是我这次的管床医生,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,名叫程茜阳。例行的医生谈话、建档、开检查单。各项检查全部做完,回到住院部,我的床位已经安排出来了,是阳光房里隔出来的加床室二床。上午输完液、做了一次灌洗就回家了。
这段时间天天在手机上查手术过程,听人说要灌肠,那感觉十分难过。于是心里暗自祈祷,我们这小县城不用灌肠就好了。当护士突然冲我喊“来检查室灌洗”的时候,我整个人几乎吓傻了。心想真的要灌肠啊?从今天就开始吗?护士看我呆住了,又放缓了语调说:“过来阴道灌洗!”我的手脚才恢复活动。温热的药水灌洗,还很舒适。
24号一到医院报道就被告之次日要手术,病床已经转入404病房。我点点头,心情开始凝重起来。一系列的术前准备:喝一千毫升加了什么电解质药粉的矿泉水清肠、阴道灌洗、备皮、术前医生谈话签字、麻醉师谈话签字、上宫颈管、还有——灌肠!还是逃不掉啊,真的要灌肠啊!晚上六七点钟,喝了一点粥躺在病床上,如惊弓之鸟一般,听到一点动静就害怕是护士叫我去上宫颈管和灌肠。等了许久还不来,始终不安,又开始盼她来,早搞完早安生。终于来叫了,我和另外五个都是第二天手术的病人在检查室外排队进去。有一个女病人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,一边等,还一边紧张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。一听到里面有惨叫,自己的面部也跟着抽搐。我贴在墙上,听天由命。但看到有那么多人作伴,又似乎轻松了一些。
终于轮到我了,上宫颈管有些疼痛,但和造影比起来又不算什么。灌肠终于来了,先交待吸气,然后插进去一根管子,一袋500毫升的水就调好了流量慢慢往里灌了。
对灌肠的第一印象是来自三毛的文章。沙漠的女人光着身子灌肠,一根长长的管子捅进身体,大量的水灌进去,眼看着肚子鼓胀起来。拔掉管子以后女人们哇哇叫着蹲下排便,排一处就用沙掩起来挪个地方再排、再掩,好像十几次之后才结束。
读大学时看到学校附近一家美容院也推出灌肠服务,说对身体和皮肤如何如何好云云。但给我的感觉还是很恐怖的。
这袋水量可能不算很大,管子也不算太粗,所以虽然灌水的过程确实尾胀,但还算在人的承受范围之内。结束以后护士交待要尽量憋十分钟再去上厕所,于是严格照做。
上完厕所、体内带着管回到病床上,虽然不舒适,但心情竟然十分轻松——毕竟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任何可怕的项目了。但好心情维持不了多久,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担忧。唉,明天上午要手术了,术前还要插尿管、灌肠呢!
25号,五六点钟就起来了,洗漱完毕,坐等安排。旁边病床的女人要出院了,喜气洋洋地收拾东西。虽然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,还是忍不住对她生出了羡慕。多好啊,要出院了,我这才刚开始。
护士叫我去插尿管、又灌了次肠。医生过来告知今天上午有六台手术,我的手术时间是十一点左右。在我肚子上用记号笔划了三处叉叉以后,就给吊上了能量液体,以免我饿得慌。妈妈和公公都来了,可我一句话也不想说,呆呆地躺在床上,只等时间慢慢过。
十点半左右,有个一身墨绿医护服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我床前,伸手朝我一指:“9号床,跟我走。”上次老公做手术也是他来接,五十多岁,面无表情。说完那句冰冷的“跟我走”之后,扭头就先行朝外走。脑子里有个很不吉利的联想,觉得这人跟黑无常似的。顾不得多想,我下床趿拉好鞋子,一手提着尿管,老公帮我举着吊瓶跟着往外走。手术专用电梯门口,“黑无常”伸手接过吊瓶对妈妈他们说:“你们从另外的电梯下到三楼等,这里只能她一个人走。”一听这话,妈妈估计慌了,又不敢违反规定,就在我手背上快速地拍抚起来。我不敢回头,知道她随时可能哭出来,只能尽量快速地往电梯里走。一进电梯,吊瓶就伸了过来,依然是那个冰凉的声音:“你自己举。”电梯门徐徐关闭,妈妈、老公、公公还围在门口,我挤出一点笑容说:“不要紧的。”
四楼到三楼,只是一眨眼的功夫。一出电梯,就被告之进手术区要穿鞋套。可能是我一手提尿袋一手举吊瓶确实没办法,黑无常——还是叫他医生吧——蹲下来帮我穿好了鞋套,我心生感激地对他说谢谢。不过他也没理我,大步带着我走过长长的通道。由于没戴眼镜,所以那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,不太真切。不知到了哪里,他把我转交给了一个又高又圆润的女“绿巨人”。她声音很欢快地说:“这么迅速呀,让我看看手腕带!”验明正身后,带我进了一间大观察室。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指引我到一张空床上躺下,给我打着套管针的手上弄一些程序,弄完以后让我盖上被子躺着。我旁边病床躺着一个老爷子,没过多久就被医生带去手术了。紧接着推进来一个刚手术完的女人,医生叫她的名字,问她感觉怎么样,她说头好晕。
我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也会术后头晕了,可这又能怎么办呢?既来之则安之吧。四五个手术室医护进进出出地忙活,闲的时候就坐着聊天,都是大学毕业没几年。有的婚后没多久,有的才刚找对象。一个高嗓门的女声一直打趣给我换吊瓶胶带的那个男孩子:“凯凯,你女朋友到底是哪个科室的,长得好不好看,你带我们去看看呗!”凯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泌尿科的,长得还蛮好看!”女生兴奋地说:“呀,等下有个泌尿科的病人要送回病房,我要去我要去,去了以后就找你女朋友,让她把口罩摘下来,看完了就说,没事了,你可以把口罩戴上了!哈哈哈!对了她叫什么名字!”旁边有个人看不下去,出来喝道:“你想干什么,你想拆散他们吗!”女生说:“我肯定不拆散,我只想敲点水果吃!”打抱不平的那个说:“水果!现在卷桥桔子最便宜,凯凯你给她买一板车,撑死她!”
听到这里,我这愁肠百结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年轻真好呀,口无遮拦,心无城府,对生活充满期盼。那么多琐碎的烦恼、压力,都暂时没有压到他们的肩上。他们这幸运的九零后,能比我们少一些茫然、少一些纠结吗?
大概躺了半小时,有人进来叫我的名字,帮我举着吊瓶说去第五手术室。我边走边问她,我会不会打了麻药睡不着。她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说,不会的不会的,一下就睡着了。没戴眼镜也有个好处,免得看得太清更害怕。有几个人迎上来帮助我躺上手术台,前一天谈话的麻醉师亲切地让我不要怕,帮我换上腿套、固定住四肢。手术室一角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在休息,一开口我听出是管主任,顿时心安了,觉得很庆幸。因为看头一天的排班表,是张副主任给我做。
“抬起下巴,不要怕啊,对,很好,就是这样。”坐着我头后方的麻醉师拿一个面罩罩在我脸上,这时我听见右边有个人说:“她好瘦啊,才90斤。”我着急起来,刚刚我不是说过一次了吗,我体重是96啊,要是把麻药比例算少我中途醒了可怎么办。我趁着意识没受到干扰,在罩子下面奋力说:“我96,96斤!”听见她赶忙答应之后,我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。呼吸了两下,疲乏感迅速袭来,眼前仿佛是午夜休台的黑白电视,闪动了几下,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
“醒醒,听得到我说话吗?你叫什么名字?用力呼吸!”不知过了多久,我听见有人大声地喊我。我想说话,但什么也说不出来。喉咙有些痛,呼吸很吃力,用尽力气也只能困难地发出“哎、哎”声。“手术做完了啊,感觉还好吗?”深长呼吸了几下之后,痛感缓和了一点,勉强能说话了。我气若游丝地回答说我还好。有人一边念我的名字,一边说:“难怪看你的名字那么熟悉,我经常看你的文章,你是美食作家呢!”我艰难地说:“谢谢,谈不上呢!”她们几个一齐笑了起来,可能笑我此刻还知道讲客气。随后有人推我去观察室,一边推一边还在跟我说话:“我一直觉得你的文章小清新,没想到你本人也是这么小清新呢!”我拼命挤出一点可能没成功的微笑,心底涌上一股暖流,也对不容易的自己悄悄说了句:“乖,摸摸头。”
看我没什么异常,在观察室躺了一会儿之后,就推我回病房了。麻药让人身体有些微微发抖,怕冷似的,医生说是正常反应,过会儿就好了。用事先放在床上的收腹带捆好腰腹,压上一个好像是砂包平躺。接下来就是护士们定时穿梭,密集地量血压、查心率、查体温,妈妈坐在床边不停地遵医嘱给我按摩不能活动的双腿。当天晚上妈妈回去后,老公照顾我到凌晨五点。我渐渐清醒也觉得睡不着,就让他到床尾蜷着休息到医生查房。
六小时后喝汤水,24小时后下床活动,第三天肠道通气后进食,第五天取腹带,第七天拆线,第八天出院,至此手术是圆满结束了。出院后第四天回医院检查伤口、消毒、换创可贴。第六天撕掉创可贴,仿佛重生为一个正常人。
伤口果然很小,按我自身的非疤痕体质来说,假以时日应该可以全消。真是医学发达,科技昌明。出院后吃半个月的消炎药,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备孕了,希望一切顺利,有个和我同属相的宝宝来我腹中,和我一起大眼看世界!